莉安消失在通道中不久,寂静的地底实验室中便响起恐怖的轰鸣声。声音刺破黑暗,如同钢铁巨兽的咆哮,又或是恶魔复活的预告。
米莉特皱起眉头,紧张地让AI扫描周围的情况,但雷达范围内并没有任何异常指示,她只能依靠光学传感器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扫描。只见一个黑影正堵在莉安消失的通道口处,用爪子掰开已经半损的大门。
“还真是惊喜啊……”米莉特苦笑道。
那个尺寸,应该是战斗机甲。
“怎么办?”桃子举起手里的步枪,问。
她们的武器只有ETO的制式步枪而已,要击穿战斗机甲的防护恐怕是不可能的。米莉特看了看自己的同伴,黑发少女眼中只透出了一个信息:三十六计走为上。
来自火星的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,轻轻摇头道:“你先离开吧,我来拖住它,不能让这家伙去找莉安的麻烦。”
“你能搞定?”
“区区战斗机甲,看我用这台新型机把它揍回去!”米莉特伸出拳头,朝向那台从通道内挤出来的怪物。
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。真的只是区区战斗机甲吗?确实,从理论上骑姬可以搭载比普通步兵更强的火力,依靠反源粒子发挥出与装甲部队相同的杀伤力。可她身上的机体是没有搭载任何实战装备的测试机,而且还被上了安全锁。
桃子上下打量着她,沉默了一会,然后回答:“我还不能走。”
“你不走?你还要在这干嘛!”米莉特的语气有些急了。
怪物似的机甲已经掰开了大门,正慢慢从通道的阴影中走出。它的每一步动作都伴随着引擎的轰鸣,巨响在空旷的实验室内回荡。
桃子微微退后了两步,说:“我得在这充当通信中转站。”
“通讯恢复了?”米莉特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。
“马上就调试好。”
“很好,联系上之后立刻呼叫教官。”粉发的少女说着,一挥手,弹出臂刃,“你找个地方躲起来,好好看我的表演吧!”
“放心,就算你挂了,我也不会现身的。”留下这句话后,黑崎桃子步入了阴影中。
随着钢铁与钢铁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,米莉特看到了自黑暗中徐徐爬出的恐怖怪物——那是一台从未见过的战斗机甲,黑铁身躯设计风格较为复古,四肢比普通机体更颀长。它的背部延伸出修长的金属尾,如蛇般不断扭动。
它不是任何一种ETO现役战斗机甲,要说类似的话,它更像“兽类”,宛若畸脑般兼具恐怖与杀伤力的造型。在发现了目标之后,怪物机甲如猎食动物般弓起了身子。
“哼,用这种奇怪的旧式机就想打败骑姬?太天真了吧!”
尽管嘴上这么说着,米莉特仍然打算先拉开距离。定下方案后,她向后跳开两步,同时翻转后腰喷射器,将喷口对准前方。
但钢铁巨兽的动作也同样迅捷,它四肢着地,如同野兽般在实验室内横冲直撞。仗着体形优势,丝毫不在乎各种仪器的阻碍。通常来说,体型越大的东西越不灵活,但出乎预料的是,机体的性能似乎比现役机甲更优秀,凭借着超强的机动性与机师的反应弥补了体形差。米莉特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于一个大旋风的外围,只被靠近,就会受到全方位的攻击。
巨大的爪子从身旁擦过,在地板上、仪器上留下一道道印痕。即使是强化机动性的近战骑姬甲,也只能勉强躲过。
她从未见过这样行动的战斗机甲。兽型机体的行动模式会对驾驶员造成巨大的负担,所以即使比人形灵活也没有厂家如此设计过载人机,更没有人敢驾驶这样的机体。这铁怪物里到底坐着什么人?
她驾驶过战斗机甲,这是所有骑姬的必修课。机甲的操作系统都是通过预先写入动作模式,在战斗中选取对应战斗模式并且辅助手部力反馈装置微调而行动。因此战斗机甲并不能胜任近身格斗,只能作为装甲部队的护卫而已。这台机体却毫无动作模式可言——它的每一组动作都是随机应变,简直就像直接通过神经指挥。
在思考飘飞的瞬间,米莉特眼前就多了一道黑影。怪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,抡起的爪子已近在咫尺。
躲不掉了!
米莉特慌忙举起左手的旋转盾。
“咔!”
脆响传来,米莉特先是感到左臂传来疼痛,接着巨大的力量将她向后击退。等反应过来时,旋转盾只剩一根旋叶扔在引擎的驱动下转动,断裂的碎片掠过她的脸颊,将耳机刮去一块。她连忙停下旋转盾,以防扭曲的旋叶令臂甲进一步破损。
这超出想象的力量,令她的危机感骤升。连骑姬甲都难以抵挡这种攻击,脆弱的训练姬甲就更加不可能防住,如果桃子被它找到的话,后果不堪想象。
米莉特快速扫了周围一眼,没有发现桃子的踪影。这让她得以安心往周围跳跃躲闪,怪物仍旧紧随她的步伐,亦步亦趋地跟上。忽然,机甲被仪器绊了一下,身形略微倾斜。少女找准时机闪身挥刀,但刀刃仅仅在装甲上砍出浅浅的印子而已。剑刃上的粒子光芒并未出现,较预想的杀伤力要弱得多。这种硬度和触感,对方的外装甲显然也是用高强度粒子合金打造,在材料方面自己并没有占上风。
“啧,时灵时不灵啊,这什么破烂测试机!”
米莉特的攻击被阻挡后,立刻跳跃后撤。面前这台战斗机甲的动作异常敏捷,同时驾驶员也非常谨慎,没有焦躁冒进,而是调整动作,准备再度攻击。
“真难办,这大个一点都不傻啊。”少女自嘲地笑道。实际上她的处境并非游刃有余的情况,任何一点分神都可能会导致失误。
待调整好身形后,怪物般的机甲再度贴身上来,明明身上明显搭载了机炮和外挂导弹架,却仍旧选择近战。
是因为没有配备实战武装吗?米莉特不由得怀疑。
同时她有种微妙的即视感:这动作在哪见过?
少女盯着近在咫尺的战斗机甲,丝毫不敢松懈。骑姬的小体形还是给她不少优势,敌人虽然行动迅速,却无法准确命中娇小的少女。而米莉特则可以从各种身体的死角进行突袭,即使对方能看到,巨大身躯的反应却不一定能跟上。为了保险起见,米莉特并不敢太过冒进,边打边跑。连续攻击之下,战斗机甲的身上出现了多道裂痕。不过这些伤口都很浅,根本无法破坏内部结构。
很快,她通过初步攻防就了解到了一个无奈的事实,仅靠她自己是不可能打倒这台战斗机甲的。作为没有搭载实战武装的试作机,仅靠剑刃突破对方的装甲异常艰难,需要不断累积伤害。可她真的能坚持到那时候吗?只要被抓住了任何空隙,自己就完蛋了。
敌人虽然一直在采取近战攻势,但却不急于追击,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封锁她的进攻路线,将她逼向房间的角落。
可恶,这家伙可不是“区区战斗机甲”那么简单,继续打下去就麻烦了!
即时的反应速度,娴熟的战场掌控能力,以及超乎常人的承受力的动作。如果坐在里面的人没有骑姬或者畸脑这样强韧的肉体,恐怕早就被颠得五脏六腑移位了。
米莉特不断扫描周围的地形,思考着突围的办法。就在这时,机甲挥出利爪,少女眼前一亮,抓住空隙,从爪下突入到敌人胸前。
得手了!
可就在靠近敌人的瞬间,少女脑中顿时警报大作。她本能地向收回手,往旁边翻滚闪避。仅在刹那之间,机甲的金属尾从腋下刺出,擦过米莉特的脸颊,钉在身后的墙上。
在机甲抽回尾巴之前,米莉特已经就势脱出攻击范围,重新拉开距离。
我被诱导了么?她心想。
自己的动作在对方掌控之下,若不是因为刚才的直觉反应,她恐怕就要身受重伤了。那种破坏力,即使是骑姬甲也无法承受。
这种诱导方式……
米莉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模糊的影像,那是一台叫不出名字的机甲,形如游骑兵,尽管性能和造型完全不同,却让她忍不住将二者联想在一起。模糊的影像渐渐与眼前的怪物机甲重合,机体的动作有如人类般灵活,脚步挪腾,攻击行云流水毫不停滞。
这时,眼前投影提示有通讯切入,她本能地接通了通讯。耳机中立刻向起了教官的怒吼:“你这个固执的小混蛋,死哪去了!给我汇报位置!现在、立刻!”
“现在很忙!”米莉特冲麦克风大喊,“我现在正交战中!”
不等她回答完,AI已经自动将当前信息开始向长官发送。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,很快,耳机内便传来了更宏亮的咆哮:“给我立刻撤退,现在,立!刻!撤!退!放弃13实验室!”
教官也太强人所难了。她不爽地想。
“恕难从命!”米莉特也大喊着回话道,“我现在根本脱不开身!”
而且莉安还在里面,自己怎么可能轻易逃开!
尽管有些不满,少女仍旧试图再度从埋身战中撤出,以期拖延时间。可敌人紧咬着她不放,无论她从哪个方向撤离,怪物机甲都会扑上来,将一切挡路的东西撞得粉碎。
“可恶,明明就要到门口了!”少女自言自语。
13号实验室的整体构造有如两个同心圆,外圆由一个个隔开的展览厅构成。她的身后不远处就是一扇通往隔壁厅室的小门,门扉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,足以容许她通过,但是对于4米多的战斗机甲来说略显狭窄。
只要穿过那里,就有些许转机!可是敌人就在她的身前,只要她敢背对敌人,立刻就会遭到致命打击。
为了脱身,她铤而走险,往侧面小跳。在还未落地的时候,怪兽版的战斗机甲已经猛冲过来。她赶紧驱动全身的姿势协调喷口,原地旋转。
“轰!”
在机甲的碰撞下,米莉特身旁的仪器发生了爆炸,紧接着便是连串的诱爆。实验室内顿时充斥着火光,冲击与浓烟席卷而来。
机会来了!
米莉特瞅准时机,举起旋转盾护住要害,一头钻入火焰之中,朝旁边的小门冲去。但她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搭上了她的脚踝……
气浪冲破狭小的金属门,将墙壁的碎片铺撒在室内。带着火焰的机械怪物从破口处挤出来,一路撞进暂时未陷入火海的室内。它挥去弥漫的烟雾,用头部主探测器迅速扫描周围的情况,亮芒刺破烟尘。
怪物背后的长尾倒提着一个少女,自双肩与背脊伸出的四只辅助臂死死地钳制住包裹装甲的纤细四肢,令她动弹不得。银白色的装甲上出现了裂纹,笼罩全身的粒子光辉正在慢慢衰减、消失。少女的身上出现了数道伤口,裸露的皮肤表面隐约有数道光路在游走,在伤口表面重新构筑成一层六角形晶格。这点创伤还不足以令她失去意识,但纵使她奋力挣扎,也无法脱离怪物的掌控。
“安静点。”低沉的声音沿着接触部一路传到少女的鼓膜。
在这不知是警告还是预言的声音后,机械尾忽然放开了少女的脚踝,在空中荡开一道波形,忽然调转尾尖,准确地刺向少女的背脊。
米莉特只觉得脊椎传来的剧痛轰击大脑,迫使她发出一声惨叫。接着高压电流自四肢传来,短暂的酥麻感之后,她发现眼前的投影消失了——姬甲陷入休眠状态。少女感到浑身虚弱,支撑的力量被抽离,无助不仅吞噬了她的身体,还侵蚀了她的精神。她浑身瘫软,被吊悬在空中。
一切都完了。她绝望地为自己规划结局。
米莉特从没想过自己年轻的生命会这样走向结局——为了救助他人而献出自己什么的,实在太逊了。她只是为了能生活得更好而选择了成为骑姬罢了,这其中也有些许是因为ETO的虚假宣传。她是火星人,和畸脑间没有任何仇恨,也不是ETO管辖下的公民,更不是班纳海姆的职员。
为什么要为了无关的东西而死在这呢?她不解地想。
“砰!”
枪声响起。
米莉特感觉钳着自己的东西摇晃了一下。怪物机甲也发现了这来自黑暗中的攻击,慢慢转动主监视器。
没用的。少女模糊的意识如此判断。
从声音可以推断,是8毫米电磁-火药复合推进步枪,这种武器对粒子合金无法造成任何伤害。哪怕是最脆弱的摄像头,表面的防护装甲,也足以挡下这种子弹。
“砰!”
枪声再度响起,仍旧来自同个方向。米莉特再度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空中晃荡。她试着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,但只能勉强张开一条缝而已。
迷迷糊糊中,她似乎看到黑色的怪物向前伸直手臂,接着腰间挂载的数枚小型导弹带着耀眼的尾巴向周围散去。导弹撕裂了黑暗与障碍,弹片与火焰将所能看到的一切事物尽情粉碎、吞噬。
烟尘之中,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眼前闪过,影像反馈到视网膜的瞬间,米莉特昏昏沉沉的大脑仿佛瞬间通过了激烈的电流。她猛地睁开眼睛,尽管身体还无法动弹,但仅仅转动眼睛也好,她试着去到那个身影,想要确认她平安无事。
就在这时,怪物的前臂亮起了火光。
“桃子,小心!”
在她的声音传出去之前,比声音更快抵达的是通过电磁加速的子弹。
连续不断的弹药追着少女的身影,弹痕构成的印记如同凶残的怪兽,很快追上了桃子娇小的身躯。枪林弹雨倾泻而下,子弹击穿了姬甲的背包,击碎了腿甲,掀飞了臂甲。
枪声停歇了,枪口仍旧冒着轻烟。实验室内没有一处完好,所有的东西都被卷入战斗,破坏殆尽。
黑发的少女倒在血泊之中,显出残破的蓝色纹路——原本构筑成晶格的光路早已被撕碎,色彩渐渐变得黯淡,从体表消退下去。
米莉特想呼唤友人的名字,但声音被冻结在喉中,无法传达。她只能瞪大眼睛,盯着桃子的身体,内心不断重复着一句话:“起来啊,快起来啊!”
但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的祈祷,黑发少女的身躯再也没有动弹。米莉特眼前的世界瞬间消失了,黑暗降临在她的身上。耳机内响起了熟悉的“沙沙”声,眼前再度亮起,但这一次,她看到了熟悉的AI辅助界面——投影重新启动了。
米莉特发现姬甲表面的光芒逐渐亮起,一种奇妙的感觉重新在体内流动,将原本的乏力感统统驱散。她用力挥动手臂,随着一声脆响,钳制她的辅助臂自关节处断裂开来——大概是刚才桃子狙击命中的缘故,关节变得脆弱了。在双手挣脱束缚后,她向周围抡开一道剑光,剩下的两支辅助臂与刺在背后的机械尾瞬间被一刀两断。
重获自由的她再度被重力捕获,向下坠去。机甲的驾驶员也反应过来,正准备回身痛击。但少女后腰的推进器火焰瞬间暴涨,推动向前疾冲,同时所有姿势协调喷口向旁边展开,令她旋转起来,舞动的剑光构成了风暴,自怪物腋下空隙席卷而过。装甲薄弱的腰部顿时被风暴卷开数道伤口,不知是机油还是鲜血的粘稠液体夹杂着电光自创口喷出。
电光跳跃着,沿着周围铺设的管道游走,顺着各种连接管将周围的仪器残骸化为炸弹。
“轰轰轰轰——”
残破的实验室彻底陷入火海之中。米莉特无暇顾及,她一直冲到桃子的身旁,单手捞起那轻盈的躯体,利用推进器的喷射继续远离。无视眼前立起巨大的火柱,她不断加速,径直朝最近的墙壁冲去。长剑再度亮起了光芒,她舞动剑刃,让眼前绽放出绚丽的花朵。光芒凋零的瞬间,身后不断膨胀的火球已经将有限的空间吞噬殆尽。
米莉特任由爆炸的气浪将自己掀飞,除了仅仅抱住怀里的女孩之外,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。
被长剑切割开的墙壁被轻而易举地撞破了,缩着身体,她翻滚了几圈后才停下来,怀中的女孩也被离心力甩飞,滚到地上。
“装甲受损率18%;推进器受损,输出功率下降为63%;矢量控制器受损,稳定调节器受损……”AI响起一连串的错误报告,让米莉特不得不停止那冗长的汇报。
她挣扎着爬起来,跌跌撞撞地跑到桃子身边,扶起这几乎被机炮剥成**的女孩。训练姬甲在机炮的攻击下早已成了碎片,贴身的测试服也被火焰灼尽,露出体表的焦痕。桃子的身上到处都是血迹,唯有黑发仍旧光滑亮丽,发丝间不断逸散出闪亮的光粒。
“醒醒啊!快醒醒啊!这种程度的攻击打不死你的吧!喂!”米莉特不断摇晃着同学的身体,可她得不到任何回应。
她不死心地让AI扫描了一下怀里的躯体,得到的结果令她心脏骤然收缩。
桃子的所有生理反应,都消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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